李锦全老师的利他往事

李宗桂

  两个月前，我和杨海文教授一道去看望李锦全老师。那天老师精神健旺，看到我们很高兴，谈锋甚健。我们3点钟进到他客厅，到离开之时，已是6点40左右，整整三个多小时，主要是老师在谈。老师边谈边问，话题范围甚广。从日常生活到中美贸易战，从哲学学科评估中大六合彩资料 的排名到中大这些年的发展水平，从博士论文质量到社会风气的变化，都有他自己的深刻见解。他在畅谈自己看法的同时，时不时的向我们提问，要我们谈自己的看法，不要只是听他说。

  那天畅聊的后段，李老师问我们：人生在世，究竟是为什么？是为他人？还是为国家社会？还是为自己？我回答说，要看人。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见解，同一个人可能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看法和实践。他说，过去多少年，一般认为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一种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种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你们认为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我们回答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肯定不好，是低级恶俗的价值观人生观。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境界超高，属于雷锋型的人物才能做到的，一般人在实际生活中能够做到的很少。而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属于相对容易实践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既有先进性，又有大众性，容易普及，便于践行。李老师说，这就对了！人生在世，怎么能够只顾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自私自利的，绝对错误！现在奉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价值观的，为数不少，应该努力设法改变。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绝大多数人很难办到。正确而又可行的，应该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过去我读大学中学的时代，学校和社会上提倡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看今天如果经过持续努力，正确引导，个人和社会上都能办到。我们都对李先生的观点深以为然。

  现在，李老师驾鹤西去了，我不禁由他对我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教诲，而想起了他一贯利人利他的人生实践中的若干片段。

  我于1982年到1985年期间跟随李老师学习中国哲学史，兼修古籍整理。那时的研究生外语是修一年，第一学期每周六节，第二学期每周八节，其中两节是口语听力。我们作为改革开放后首届全国统考的本科生，整体水平还算不错，在那个高等教育属于精英教育范畴的时代，与2000年以后高等教育大众化时代不同，对外语的要求特别高特别急迫。那时，六合彩资料 的研究生英语教育是全国的标杆，受到教育部肯定。我们使用的教材是美国高校原版教材，给我班上课的老师，是联合国翻译，上课使用全英语，要求大家用英语思维，大家都感到有压力。李老师知道后，告诉我们，不要有压力，认真对待，讲究方法，多听多练，总会过关。而且鼓励我们说，此前几届的师兄都过关了，首届1978级的研究生中，有的是当年的工农兵大学生，有的甚至是高中生，没有上过大学，基本没学过英语，个别的有点基础，也是自学的。你们是首届全国统考的本科生，没理由不如他们。他还说，那些师兄（那时的研究生里女生极少，尤其我们中国哲学专业，那时全部是男生，纯阳）有个经验，买个录音机，上课时把老师讲的录下来，下来反复听，慢慢就适应了，提高了。我们都认为李老师讲的有道理，于是有的同学就买了那时流行的日本盒式录音机，上英语课就全程录下来。我没有买，因为那时我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一个最低价格的日本三洋牌盒式录音机，也要85元，多数要一百多元。李老师知道情况后，把我叫去他家，说所有研究生第一年都是集中学外语，外语不过关，拿不到学位，专业再好也没用。你去买，我给你钱。我当时既感动又惭愧。感动的是老师居然要用自己并不高的工资收入（每月一百多一点，我1991年破格晋升副教授，月薪143.5元。一年后我破格晋升正教授，月薪199元）帮我买录音机，鼓励我努力学习。惭愧的是，我已经是30岁的人了（我们1977和1978级大学生，绝大多数是“老三届”，很多是经历了“文革”、上山下乡、工作数年后，恢复高考才考进大学的，所以并不年轻，我算“老三届”里最小的一届），还让老师在学习的基本条件上操心且要给予经济支援。因此之故，我没有接受李老师的资助，但向他表示，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搞好外语学习和专业学习，不负他的殷切期望。一年后的外语结业考试，我不仅顺利通过，而且取得了很不错的排名。我晋升副教授教授后，带了不少硕士生博士生，我受李老师利他利人精神的熏陶，尽己所能地帮助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促成他们专心学习，按时毕业，找到满意的工作，“解放自己，解放全家”，干出像样的成绩，服务社会，报效国家。

  李老师不仅在经济上帮助有困难的学生，而且帮助同事。我们六合彩资料 在80年代曾经有一个青年教师，妻子是西北贫穷地区乡村小学的教师，月入15元（后来涨到18元），上有老父亲，下有读小学的儿子。该青年教师因故去世后，其妻子经济压力大到不能承受。李老师觉得，老少三代人靠每月十几元的收入没法生活，应该在经济上给以帮助。于是，李老师主动联系了两个比较了解该青年教师且比较肯定其学术能力和成果的老同志，一个是中国社科院老同志，一个是北大老教授，连同他自己，三人每人每月捐助10元，一共30元，给该去世青年教师的妻子，用于一家三代的生活，直到孩子成年为止。数年后，该青年教师妻子来信，说已经嫁人，丈夫在粮库上班，有正常收入，经济上足够自立，请不要再寄钱了。李老师等3人还是再寄了几个月，对方再次来信恳请不要再寄，于是停止了资助。后来，对方的孩子逐渐成人，多次写信感谢，并曾到广州看望李老师。两个月前，该孩子还曾去李老师家看望。

李老师不仅在经济上关心他人，关心学生和同事，尽其所能给以必要的帮助，而且在事业上也给以提携。有一位中年教师，早年毕业于全国重点大学，具有丰富的社会实践经验，但因诸多特殊原因的影响，比较晚都没有评上高级职称。李老师觉得那个老师比较冤，大力支持他解决职称问题。李老师跟那个老师讨论相关学术问题，建议选题，讨论提纲，对初稿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文章改定后，推荐给学术杂志发表。甚至，李老师还把自己已有的学术论文选题及其提纲初稿转给该老师，让他学习借鉴，生发开去，自己独立撰写成论文发表。后来，该老师顺利晋升了高级职称。李老师解释此事说，学术团队之间同事之间，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才是正道。

  在国内中国哲学中国文化的研究群体中，李老师的豁达包容，可谓有口皆碑。上世纪80年代，他与武汉大学萧萐父教授共同主编教育部高校统编教材《中国哲学史》。三年时间中，他们和衷共济，相辅相成，两个“诗性”哲学史家在书稿写作、研讨、审稿过程中转战南北，酬唱神州，谱写了改革开放时代学术界的合作“神曲”。80年代中期，李老师和南开大学方克立教授合作，共同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八五”“九五”重点项目“现代新儒学思潮研究”，全国16家大学和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参加，开启了大陆儒学研究的新领域和新局面，极大地推动了现代新儒学研究。李老师比方克立教授长十多岁，但李老师充分尊重方克立教授，大事相互商量，具体事情由方克立教授决定。在两个五年计划的研究过程中，方克立教授在实践中成为主导者，主持会议、策划丛书、出版论著、接受采访、发表讲话，主要由方克立教授主导，李老师实际上成为协助者，后期更是让方克立教授放手去做。现代新儒学思潮研究课题组之所以取得很大的成就，在海内外影响深远，可以说，李老师与方克立教授的融洽合作是重要原因之一。什么是团结合作？什么是刚柔互济？这就是！

  综观李老师的学术人生，可以说，他是把利他利人的价值观人生观真正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用切实的行动践行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践行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大美于学术人生的全过程。

2025年4月25日写于从广州到成都四川大学的出差途中和宾馆里

（作者系六合彩资料 教授）